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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白幡层层的灵堂入口,淡淡的烛烟之气扑面而来,荀白水接过门边童子递来的三炷细香,平持在胸前,至灵位前下拜,点香,高举额前三点首,再起身肃躬,将细香插在灵案前的香炉上。
立于灵位旁的萧平旌面无表情,待荀白水如同其他吊唁者一样,微微躬身还礼。
祭拜已毕,荀白水停在牌位前静静地看了许久,长叹一声,这才转身走到萧平旌面前,先拱了拱手,轻声道:“虽然此地有些不太合适,但下官还是以为,老王爷英灵在上,应该也会想要知道最终的结果。”
半掩面容的粗麻首绖下方,萧平旌眸色淡淡,似乎全不在意,“你说吧。”
“陛下已有圣裁,褫夺二公子三品将军衔,诏令离京……嗯……撤长林军号,另行整编。”荀白水努力将语调放得温和,“以将军所为,这一处置实在过于温厚,只不过老王爷英灵不远,陛下不愿再多加罪。至于撤除长林编制的决定,也不过是为了方便朝廷派人接掌军务而已。怀化将军如此聪慧,应该能看得出来,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总归要给天下一个交代。如此处置算是大家各让一步,不生波澜,不见血光,对陛下也最为有利,将军可以为然?”
萧平旌的视线缓缓抬起,落在老父灵牌那清晰的“长林”二字之上,定定看了许久,“从此之后,世间再无长林之名……”
“老王爷生前不是也说过吗,没有什么能千秋万代、一成不变。”荀白水面色僵硬地清了清嗓子,心中竟然也有些惆怅,“将军父孝在身,原本就要远离朝堂,扶灵北上,又何必非得心存执念呢?”
萧平旌轻轻点了点头,“能如此了断也好……就请荀首辅你日后……专心专意扶保陛下吧。”
荀白水再怎么稳得住,面上也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抹愧意,稍稍低了头,又向灵位行了一礼,无语地退出灵堂。
相比于吊祭人潮川流不息的前院灵堂,谢绝外客的王府内院在治丧期间甚是寂静,只有林奚陪着蒙浅雪,每日在老王爷寝院外的小花厅上焚纸跪灵。
两人此时并不知道朝廷的处置究竟如何,但扶灵北上已是决定好的事情,以蒙浅雪对自家小弟的了解,这次离开京城之后,他应该再也不想回来。
“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悲伤,总归是有极限……”林奚清瘦了许多的面庞上罩着一层愁云,显然也很赞同她的想法,“不过短短数年,父兄皆已不在,这偌大一座王府,还能有什么地方值得他留恋回归的呢?”
“可他这样把所有的感觉都闷着不说是不行的。”蒙浅雪身为长嫂,忧心忡忡地皱着双眉,“父王和平章都走了,也许这世上只有你……还可能逼得出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逼出他心里的想法,这真的能吗?林奚眼底茫然,并没有丝毫的把握。
她自从回到金陵之后,一直协助师父照料着老王爷的病体,与萧平旌在一个院子里进进出出,但却几乎没有怎么跟他说过话。两个坚强的人在同一个时间点一起退缩,彼此之间刻意躲避着,害怕一旦开口,就不得不提及老王爷的病情,不得不提及最为痛苦的往事。
“平旌他自己做不到,他根本走不出来……你得帮帮他,你得拉他一把。”蒙浅雪拭去腮边的泪水,握住了林奚的手,“你是大夫,你知道身上受了伤必须马上医治,那又为什么想指望心上的伤口……它自己就能愈合呢?”
黄昏临近,风势雪势随同渐浓的暮色一起转大,廊檐下的冰柱被吹得咔咔作响。林奚在蒙浅雪期盼的目光中徐徐起身,用力回握了一下她微冷的手掌,穿过风雪走向前院。
关门谢客后的灵堂寒冷得如同冻结的冰块,铜盆内黑灰一片,毫无温度,萧平旌独自一人跪坐在棺木前方的青石地面上,怔怔地凝望父王的灵位。
元叔手里拿着一领黑裘斗篷,在阶前犹豫着不知应不应该进去给他披上,转头看到林奚的身影,不由松了口气,忙将斗篷递了过来。
“守孝哪有不苦的?”林奚摇头未接,低声道,“平旌此刻之苦,不在饥寒。”
元叔眸中涌出老泪,低头抹了一把,转身退开。厅上的萧平旌听到了她这句轻婉的话语,也能感觉到她来到身侧,但却依然纹丝未动,僵冷犹如冰雕。
灵前高高的白烛燃烧过半,铜盘上已满是堆积的烛泪。林奚向灵位行了礼,幽幽问道:“你在磐城时曾经说过,说你没有责怪过我,这句话是真心的吗?”
萧平旌怔了片刻,垂下眼帘,“是。”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连抬起头看我一眼,都没有办法做到呢?”林奚看着他抠在地面的手指和惨白如纸的侧颊,语调悲凉,“你是怕我会看到你眼底的愤怒吗?可你又有什么理由向我发怒呢?平旌,一切都是为了救你,连蒙姐姐都原谅我了,你又凭什么会觉得无法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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