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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这日,玉逸尘乘一顶青布小轿,略带几个随从,清清减减上了城外五陵山中的相国寺。轿子停在山门外,他也不进大雄宝殿,绕过迎门荷盖莲天的放生池,自左侧越过斋堂,沿一条小径缓坡而上,到得一所小院落门前。
这门前有两个半大小沙弥,还石雕着几个脑袋圆圆的荷担荷锄小沙弥。玉逸尘合什双手低声言道:“凡请通报苦生法师,就说玉逸尘来见。”
两个小沙弥合掌见过,其中一个进了院门,不一会儿出来礼道:“法师请公公进去。”
玉逸尘解了身上本黑的披风扔给孙原,正过衣冠才自推门进去。这小院是他着人亲建的,院中清清减减,禅堂宽敞明亮。此时禅堂中光照正盛,内里透着融融暖意。玉逸尘先在门外跪了,朗声道:“弟子玉逸尘求见!”
许久,内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回道:“进来!”
玉逸尘褪鞋缓步入内,便见垂垂老矣的苦生法师,正僧坐在西北角日光正好的禅台上。他身后墙上一副斗方,正是故去宋工正的书法,上书四个大字:诸法空相。
玉逸尘到佛龛前,先以右掌按蒲团,再分膝跨开跪到蒲团上,再以左掌按蒲团,随即双掌反转接佛足,叩头成拜礼。这样足足拜了三回,才起身绕过经堂,到另一侧苦生法师脚下,仍是行了正礼,方才直身默着。
玉逸尘两年前为追贞书,在万寿寺将这老和尚一干人绑押拘禁良久。此番为了求个心惑,又不顾他反对将他从万寿寺一力挟到此间来。还以为老和尚此时必定愤怒无比,虽自己下了十二分的虔诚来拜,终究还是心中忐忑。
苦生法师眯眯笑着,一手拉了玉逸尘起来,低声道:“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玉逸尘本是个寒骨之人,触得这老和尚温软粗砾一双手,先就轻轻避开,远两步站了道:“此处本该法师来掌,然则前些年太过粗陋。洒家着人悠缮之后,才敢迎法师前来。”
苦生法师笑着摆手:“不要讲那些虚礼。你本怀着心虚,若无惑,怎会前来?”
这证明他是愿意为他解惑了。
玉逸尘踱到佛龛前,忘着两旁的条幅上的小篆出神:焚香观心,默尘澄心
“洒家前些日子读了本书,是玄奘法师所著的《大唐西域记》。然则纸上所略不过风物,洒家心中仍有惑,圣僧西去路遥途艰,究竟是什么意念才撑他成行?”
苦生法师端详着这瘦高男子宽荡荡的大氅背影,问道:“公公以为是什么?”
玉逸尘转身,朱唇一抿眉角飞扬:“执念!”
苦生法师笑望着这心魔深入骨髓的阉人,轻声问道:“为何?”
☆、111|妙语
玉逸尘道:“若无一心要寻得真经的执念,在过雪山时他就该退缩,在流沙中他就会迷失,在无遮大会的荣耀加身之后他就该终老于身毒。但他回来了,凭的就是一份执念,寻得真经普度世人的执念。”
妄解经义四字,形容的大概就是这种人吧。
“洒家说的对不对?”玉逸尘见法师无言,又道:“法师可有妙语能辩”
苦生法师仍是笑着,许久才道:“年轻人,你执念太深,妙语非但不能辩亦不能解。”
玉逸尘扬唇微笑,以为自己辩过了这老和尚,复跪了行过礼,这才扬长而去。
他心中如今就有一份执念,支撑着他过了一个昼夜后重又站了起来。浩瀚的经文中妙语洒满恩惠,但五心不净的人们所能看到的,仍是自己心中所求的那份执念而已。
从而,妄解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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