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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望时间二十分钟。”边说,铁门随即打开。
石野踏入铁门。楼道里传来各种嘈杂的声音,呻吟、持续不断的啊声,说话声……仿佛每一个声音都来自一个星球,即便是交谈的声音,互相之间也没有任何关联。
“我今天特别乖!”石野随着护士往里走,身边的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认真地看着石野说。
石野被这突如其来的招呼吓了一跳,朝老人点了点头,老人随即走到其他病患的家属身旁,对每一个人说着“我今天特别乖。”老人脸上陈旧的斑和深刻的皱纹都难以掩盖话语中孩童的天真。石野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诉说,感到后脊发凉,一阵心悸。
“混蛋!”石野路过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女人,女人穿着秋衣秋裤,眼神呆滞,眼角下垂,嘴角不断流着口水,前襟已经濡湿一片,肥胖的身躯斜滩在椅子上,双手用绑带紧紧地拴在轮椅的把手上,手腕被帮带勒得红肿。女人冲着他大骂一句,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石野对这突如其来的谩骂惊慌不已,护士偏过头冷淡地说了一句:“她没在骂你。”石野点点头,惊魂未定,悲从中来,他无法想象这些活在异度世界的人,到底有什么样的内心世界,大脑里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来到走廊的:“夏岚就在里边,你去吧。”然后如一阵清风,面无表情地飘走了。
石野站在门口向屋子里看去。诺大的病房里放着六张病床,两张病床是空的,另外三张各躺着一个病人,他们都在酣睡,只是手脚都被绑带绑在床沿。夏岚坐在靠近窗户的病床上,一身病号服映衬着她苍白消瘦的脸庞,她低垂着眼睑,一动不动,像是一个人的人生被按了暂停键。夏岚的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和夏岚年龄相仿,挺阔的胸背也难掩苍老和疲惫,他正耐心地给夏岚喂水,用一把小勺子,一勺一勺,填进夏岚木然的嘴唇中。
石野静静地走了过去,站到男人身旁。
男人冲石野点了下头,便又转向夏岚,娴熟地用手娟把夏岚嘴角流出的水擦干净,轻抚着夏岚的头说:“我们躺一会好吗?”夏岚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无动于衷,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男人轻轻搬动夏岚的肩膀,手托着她的后脑,把她放平下来。夏岚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深陷的眼窝,四周暗青,干锈的皮肤,毫无血色。
“您就是夏岚的老公毋清吧。”石野轻声说。
“是的。”毋清说着坐在床沿,两只手攥起了夏岚的右手。
石野看着眼前的一幕,分明能感受到毋清对夏岚的情感。
“夏岚怎么样?”
毋清看着夏岚的手说:“自从花朵走了,她就这样了,不吃不喝不睡,除了自己呼吸,其它都没有反应。医生说,她这是受了太大刺激造成脑部损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所好转。”
石野站在一边,他已经无法把眼前的夏岚和当年的她联系起来,此刻的夏岚只是她的一具躯壳,那个聪慧而高傲的女人早已独自离开,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或许她去寻找花朵了吧。
“我对不起夏岚,一时糊涂拆散了这个家。我爱夏岚,一直爱她。这二十几年,夏岚是一个好妻子,她温柔智慧,默默在背后支持我,为我和花朵,为我们这个家付出了全部。我自私、贪婪,让她受了太多委屈。为了给我留一个好爸爸的形象,她默默承受痛苦,从不在花朵面前说一个我的不字,从不让花朵对我产生怨恨。她那么爱女儿,可是没想到……”毋清自顾自地说着,仿佛说给石野,或者说给夏岚,更像是一种自我忏悔和懊恼。
“以后怎么办?”石野问。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和女人,在人生的大落之时,手反倒紧紧牵在一起,这让他从进入铁门便开始压抑的内心有了一丝丝可以呼吸的空间。
“我不敢想以后,这个家已经散了,夏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好转,我只知道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再也不会离开她,再也不会让她自己承受痛苦。”毋清说着,眼睛红了,温柔的眼神里都是夏岚。
石野点点头,拍了拍毋清的肩膀,注视着夏岚没有表情的脸庞。轻轻离开了病房。
石野走出铁门,走出了世界的异端,点了根烟,抬头看着秋日清透的天,他的心像堆积了无数石块,每一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那个说自己很乖的老头,那个吼叫着脏话的中年女人,还有将自我隔绝于世的夏岚……他们都带着隐忍和伤痛努力地活过吧,什么是压倒了他们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对这个世界太失望了吧?他们逃遁到了哪里?人生真的太无常了,谁也无法预知自己的命运,谁也无法获得单纯的幸福。恐怕夏岚自己都没有想到过毋清会如此坚定地回到自己身边,他紧紧牵着夏岚的手,这是多么无奈心酸的一幕,对于她曾经那些自己咽下的委屈和痛苦,这算不算一种回报呢?而花朵,她带着自己的执念去了哪里?她会回来吗?谁能想到,爱与被爱之间竟有如此大的鸿沟,对于表达爱与接纳爱,会是一生要学习的重要课题吧!
石野熄灭手里的烟,给路明打了一个电话。
“路明,在家等我,我有话要对你说。”石野挂断电话,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了停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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