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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上路又遇大雪,难道真是天道不公吗?
两人没说几句话,围观众人等得不耐烦,又纷纷叫嚷起来。韩湘不欲与他们啰唆,便捋起袖子去推车,想给那匹老马帮个忙。怎奈车载太重,他费了吃奶的劲,车轮仍然在沟中卡得死死的。
“叔公,您装的什么这么重啊?”
“都是书……”
韩湘正欲哭无泪,从旁边伸过来几双大手:“让我们来。”
回头一看,原来是几个剃光头的胡人,都穿着黄色的僧袍,一望便知是赶去长安观迎佛骨的胡僧。
胡僧们身强力壮,几下便将马车推出了沟渠。
韩湘连忙道谢,胡僧们还过礼便继续上路了。堵了半天的人们也忙忙碌碌地赶上去,刚才还挤成一团的蓝关山道上,转眼就只剩下韩愈这一辆马车了。
韩湘遥望众人的背影,感叹:“人心不古啊。没想到最后还是几个胡僧出手相助。”
韩愈说:“你也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进长安城了。”
“我又不想去看什么佛骨。”韩湘笑道,“我还是送叔公出了秦岭再说。”
“不行!你必须立即去长安!”
韩湘诧异地看着叔公阴云密布的面孔。
韩愈沉声道:“我在《谏佛骨表》中写,‘事佛求福,乃更得祸’,又曰,‘事佛渐谨,年代尤促’。圣上认为我是在咒他死,因而龙颜大怒,几乎要杀了我。他却不知,我所说的句句发自真心。我并非是要诅咒圣上,而是在为他担心啊!那佛骨是什么?那是‘枯朽之骨,凶秽之馀’,怎么可能不带来灾祸呢!韩湘,现在我命你速去京城,仍住在我的宅邸中,密切关注迎佛骨之事,若发现任何异况,就立刻设法与裴相公联络,为圣上拔除祸端呐!”
“这……”韩湘怎么也没料到,送叔公还送出这么一档子任务来。自从元和十二年被韩愈逐出府后,他已经整整两年未曾踏入长安城了。裴玄静和崔淼等人的遭遇令韩湘对世道人心失望透顶,只想从此远离尘寰,遁入深山修道。他从心底里不愿再沾手任何是非,但这会儿要拒绝吧,叔公满脸的忧国忧民之色又让他挺为难。
见韩湘还在犹豫,韩愈抖抖索索地从袖囊中摸出一支笔来,道:“方才你们推车之时,我于腹中草就一诗。今天你特意来送我,我便以此诗相赠吧。”
他示意韩湘将袍服下襟举平,在上面一挥而就:“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朝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韩愈每写完一个字,便有雪花落在上面,晕出泪迹一般的淡淡墨痕。
韩湘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叔公!”
再看韩愈,已然老泪纵横。韩湘的心头一热,双膝跪倒在雪地上,朗声道:“请叔公放心,湘即刻入京,全按叔公的嘱咐办。”
直到韩湘的背影消失在大雪中,韩愈仍伫立在山道上,久久凝望着长安的方向,口中念念有词:“愿天佑大唐,圣上,您千万千万要保重啊!”
蓝关道上飞雪呼啸,将他的身形塑成了一尊苍劲的白色雕像。
为了赶在暮鼓前进长安城,韩湘快马加鞭,顶风冒雪出了秦岭。
快近长安时,雪倒是止住了。天空愈显阴霾,铅一般的暮色沉甸甸地压在春明门的城楼上,苍穹一片混沌,若明若暗,真像是有什么诡谲凶险的东西在天的尽头集结。
此刻集结在春明门下的,却是乌泱泱的人头,全都是想赶在最后一刻入城的百姓。
暮鼓响起来了。
人群越发骚动不安,拼命往城门内挤。韩湘发现,今天城门口的金吾卫数量明显多过平时,但因盘查也更加严格,每放行一个人都要耗费更多时间,所以城门外积压的百姓越来越多。
阴冷刺骨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度的紧张感,仿佛弓弦绷到了将断之时。
韩湘只觉莫名惊诧,难道这就是迎佛骨的前夜吗?在他的记忆中,长安城从未有过如此古怪的氛围,更何况尚在新年佳节里。为什么一切都让人感到无端的恐慌?
突然,城门前起了一阵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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