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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夷们对叙州人的印象显然非常好——几乎就和对买活军一样了,除了树胡子之外,还有晒干了的苦荞茶,这些东西都是重量轻却又能卖上价格的,苦荞茶就纯粹是给汉人喝的了,夷人吃苦荞还是以吃粑粑为主。另外,还有两罐子野蜂蜜,“这个可以换白糖回来,汉人喜欢吃蜂蜜,觉得这是药,比白糖水更好——我们觉得只要有甜味都一样,还更喜欢上好的白砂糖哩!”
两罐野蜂蜜能换回来五六罐白糖了,这几门生意在白夷看来都是十分划算的,他们期待着换回的烟草、针线和砂糖,脚步都相当的轻快,大家走了大半日,道路也变得宽阔起来,远远的看到了好些其余村寨的夷人,也都是背着背篓来渡口做买卖。而渡口这里,则陡然间繁华了起来,除了夷人、敏人之外,山子也终于又看到了剪了青头的新式男女——让人感动的是,快两个月了,他们终于又看到了身形健壮、头发短薄,穿着圆衫、长裤,举止落落大方的新式女娘了,这个形象再一次出现,好像把符江渡口和他们过去一段时间挣扎其中的泥潭一下区分了开来,让他们回到了熟悉的,让人舒适眷恋的买式气氛里。
“洗澡,进城要先洗澡,头发也要好好洗,有虱子的人不剃头不能进城——只能在城外做生意。”
熟悉的铁皮喇叭也出现了,不过,拿着喇叭的女娘,到处喊的是夷人的土话,山子倒分辨不出她是不是夷人出身,这女娘已经换了买式的打扮,而且,夷人的长相和汉人区别有时候并不大。
“洗澡——唉,又要洗澡了。”
人们对洗澡多少是有些抵触的,但因为城外的价格不好,所以还是乖乖地排队去洗刷,这里的澡堂条件当然没买地那么好,没有淋浴的莲蓬头,也没有澡堂,但有一点好——热水是管够的,因为渡口附近有温泉,而且很滚烫,只需要拿竹管引水过来就行了。男澡堂里烟雾缭绕,大家互相帮忙倒水来洗身子,先用刷子把身上的污垢刮起来,再用肥皂去搓,老垢刷走之后,嫩红的皮肤露出来,在热水下瑟瑟地颤抖着。还有很多人躺在很矮的石板上,头伸出去往下探到药味浓重的盆子里去,这是在祛除头发和头皮上的污垢,同时杀灭跳蚤、虱子。符江这里似乎是不强制剃头的,或许主要是因为夷人很看重自己的顶心发,便做了让步,只是不让头发脏兮兮的人进城而已。
两个臭烘烘的买地使者,终于也得到了洗澡的机会,他们借机和白夷们分开了,在澡堂的角落低声交谈着,李谦之对自己所受的威胁倒有点儿不屑一顾,他倒是很认可叙州的管理水平,“这里距离叙州还有七八天的水路,以前完全是夷人聚居的地方,汉人极少,现在居然有很多汉人,包括新式的汉人进来,大家相处还十分融洽,他们的城镇管理是有水平的。不过目前我还没看到知识教的东西,也没看到六姐,或者不是六姐的东西在市面上出现。”
他的话是有点儿晦涩的,但山子已经逐渐能跟上李谦之的节奏了,李谦之的职位,让他对‘崇拜’这种情绪是非常敏感的,一旦注意到这点,再回想从前居住的城镇,山子也发现,崇拜是无所不在的。比如说在买活军的地盘,就能非常显著地感受到‘六姐崇拜’,即便六姐不喜欢搞神像,并且多次拒绝神化自己,只是以军主自居,但是,百姓言谈间对她的推崇备至,这是怎么拦都拦不住的,更不要说三不五时就能撞到的健壮少女雕像了,就算面部再模糊,看到这种小像被出售、佩戴,以及私下供奉的时候,立刻就能完全会意信仰的指向,这是不可能被误会的事情。
到了知识教的地盘呢,就能感受到量子黑洞神明和番族本土神的结合了,这些崇拜千奇百怪,但指向都是很明确的,也无法混淆。所以,在符江渡口这里,他们理当也能观察到崇拜这种情绪的存在,通过这种情绪的流动,就能非常明确地分辨出叙州帮对买活军到底是什么态度了——夷人们只知叙州帮,不知买活军,不能完全作为叙州帮心怀异志的证据,也有可能是开化不足的表现,但是,宣扬崇拜这是无法作假的事情,让百姓去崇拜谁,谁就是叙州帮真正的实权人物:会是杨将军吗?山子之前对叙州帮就只听说过这个名字,似乎还有一个刘三德,但杨将军还跑到云县来进修过,给人以并不恋栈权势的感觉,或者,只是他隐藏得很好呢?
这是只有山子能完成的任务,李谦之听不懂夷话,只能观察汉人官吏和本地夷人的相处,去摸清渡口的权力结构。两人从澡堂出来,换上了一身最不褴褛的旧衣,便在渡口内外分头游荡起来,他们带了有银两,虽不多,但去往叙州的船票应当是够的,不过,山子还是以一个没有积蓄的夷人身份,在渡口寻找着工作机会,并且声称自己会说汉语,这样他很快就被带到了叙州的吏目面前了——如他所料,会两门语言的夷人,在渡口这里肯定是很好找工作的,也是叙州那边急缺的人才。
“你是从三峡外回来的夷人娃子?”
和他对谈的是个叙州的女娘,做的是新式打扮,穿着一双矫正鞋,买地很常见这种女娘,她们的来历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这个姑娘生得很好看,她好奇地瞅着山子,声音清脆地问,“因此会说汉话?”
山子从她身上感到了一股善意,这是让他熟悉的感觉,因为买地的官吏和百姓打交道时也几乎都是如此,买地是不讲究官威的地方,叙州这里的吏目也很好心,这个女娘对他的来历也只问了这么一句,便告诉他,他可以去渡口的集市做通译,在汉人、夷人之间调节矛盾,收入也不低,大概干上七八日,便可以攒够船票钱,去叙州寻亲了。
看来,不管山里发生了什么,至少她是不知情的,而叙州的工作表面上看是真的干得很不错,有买活军的八成甚至是九成了……山子做出惊喜的样子,点了点头,又好奇地问道,“叙州已经是买活军的地盘了吗——我们从原来的地方逃走的时候,就是买活军解救的我们,我们在那里学了汉话,买活军待人可好啦!但我可不知道,买活军已经拿下了老家——从我老家到买活军要走好久好久,难道是我迷路了?这里不是我的老家?”
老百姓对于地理一塌糊涂,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这个女吏目也不诧异,笑了笑,“六姐天恩在上,迟早都是一家人,不过,现在我们还自己管自己,所以有些规矩和买活军那里也不同,有空了我给你讲讲吧,你别触犯了这些规矩,那就不好了。”
山子展现出欢悦之色,和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奴一般,立刻跪下来给六姐叩头,表达着热烈的崇拜,他在热闹的表演下窥视着女吏目的反应,心底却越是冰凉:买活军的所有吏目,没有不对六姐肃然起敬的,不管是畏惧还是仰慕,烙在心底的是对六姐的绝对尊敬,但是,叙州帮的吏目,对六姐的反应却近乎敷衍……只是淡淡带过一句,便去说正事了,半点没有一起赞颂六姐慈悲神奇的意思。
这样的人,如何能把对六姐的尊崇带给夷人?如何能让夷人真正融入买活军的体系之中?用小道士的话来说,不是这个神,就是那个神……叙州帮吏目内部,必定另有崇慕之人——他们的异志祸心,已经昭然若揭!
叙州帮想谋求什么?依托川蜀天险,听调不听宣,寻找特殊的政治地位——
刹那间,山子一口气几乎没有喘上来,浑身毛孔翕张,似乎往外喷射着汩汩怒火,他立刻就扭转了对叙州的看法,几乎把他们看成了最可恨,远超敏朝的敌人。
叙州帮——他们怎么敢!他们是真想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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