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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看着朱瞻基:“你说什么?”
“孙臣觉得……所谓的重文教……好像太简单了,似乎只要是不好的事,师傅都用重文教这三个字来解释,好像只要重文教,一切的问题就可迎刃而解。若是真这样简单,唐朝这么多天子,难道都这样愚蠢,不知道这其中的好处吗?又怎么可能兵祸连连?”
陈言听罢,心中震怒,在他看来,这话简直就是离经叛道了。
朱棣来了几分兴趣:“看来你有你的想法?”
朱棣说出这话,朱瞻基感觉得到了鼓励一般,心头无形中多了几分自信,于是道:“看待这件事,应该先明白……为何乱兵要作乱,为何军将没有办法约束他们,又为什么朝廷拿他们没有办法。师傅们教授孙臣的时候,孙臣只感觉,天下千千万万的人……都成了一体,统统都归为军民百姓……”
朱棣皱眉起来,却是认真地侧耳倾听。
只见朱瞻基接着道:“因此,就出现了许多让孙臣觉得匪夷所思的事,虽然师傅们总是说百姓百姓,可百姓为何物?这几日,孙臣突然才明白……原来他们自己也不晓得百姓为何物,却总是知道,只要将天下万万千千的人归为百姓,念叨着为百姓宽仁便好了。”
“可实际呢……实际上百姓并非木头,也不是书里的一个词句,他们和小六儿一样,其实都是人,是人就有自己的念头,有自己的想法,有喜怒哀乐。”
“那些乱兵,资治通鉴中将他们统归于乱兵,语焉不详,就好像是一句乱兵,就面目可憎一般。可孙臣想,他们是成千上万之人,有的人可能是裹挟。有的人呢,是从前可能就遭受了军将们不公正的对待,所以早有怨言。还有一些人,可能心术不正,早有劫掠之心。”
“这数千上万人,各怀心思,却因为一个缘故,突然暴起。孙臣想……这其中不乏朝廷缺少对士卒们的关心,也不乏有委任的军将们忽视士卒们的利益,无法做到赏罚分明,所以才让有心之人,有心可趁的缘故。”
朱棣陷入了思索,一时之间竟有些懵了。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朱瞻基。
陈言脸色铁青,明明是一件事,朱瞻基却分析出了相反的结果,资治通鉴的本意,就是给帝王学习的,而里头所有记载下来的事,其实就是让帝王能从历史上学到教训,而从儒家的观点而言,显然都是现成的。
朱棣此时道:“你继续说。”
“所以孙臣看,可能是用朝廷忽视士卒的利益,而选用的节度使,赏罚不明,因此,士兵对朝廷和节度使们已经大失所望,再无信任可言,他们宁愿相信作乱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指望不上朝廷和节度使的公正,于是……便起了作乱之念。”
朱棣大惊:“你怎的会有这样的想法?”
朱瞻基道:“因为孙臣被关在东宫的时候,也会和陈师傅这样,只将军民百姓当做一个词汇,只要开口对他们仁义,那么他们就会顺从,开口说教化他们,于是他们便会感恩戴德。可孙臣后来发现这是不对的,这是牧羊的方法,羊软弱而愚蠢,所以只要有头羊和牧羊犬,就可以让它们乖乖从命。可孙臣在这儿,阿舅带着孙臣见识了各色各样的人,孙臣才发现,他们各有所别,小六儿想着吃饱饭,若是能上学便再好不过了……”
“炼钢的学徒想着能早一点出师,增加自己的薪俸。而匠户甲乙们,有的担心自己的媳妇还没生出孩子,有的希望自己的儿子不要游手好闲。捡煤的老妇丈夫得了病,希望能赶紧攒钱,将自己丈夫的病治好,还有……还有……”
朱棣听得瞠目结舌,道:“那么应该如何呢?”
朱瞻基挠挠头道:“孙臣没想好如何,孙臣只是觉得许多地方不对,有些所见的东西,对照着书,觉得这书颇有道理,可有些所见所闻,对照着书看,却觉得这书过于荒诞,言之无物!”
“就好像陈师傅一样,动不动就宽仁……这怎么可以呢?孙臣接触过一些百姓,许多百姓……巴不得严刑峻法呢,免得有一些宵小之徒,还有一些恶少年,动不动就作恶,官府却拿他们没有办法。”
“至于轻赋税,大家的想法也不同,有的只想着自己不必课税最好,可有的抱怨,说是为啥田连阡陌者几乎没有赋税,而他们却要课以重税。资治通鉴里……每一句话,若是只在东宫看,可能觉得很有道理,里头每一句话,都饱有深意……”
“可放到栖霞,放到许多地方,就觉得不少的东西,十分可笑。”
朱棣饶有兴趣地道:“看来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你看,你自己也找不到行之有效的方法。”
朱瞻基道:“可孙臣觉得……找不到行之有效的方法才是对的。”
朱棣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朱瞻基:“找不到方法才是对的?”
“世间的事……虽然可能同样是类似的事,可毕竟他们不可能完全相同。因为参与的人不一样,各人的念头不一样,他们所期望的东西也不一样,怎么可能用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就完全去解决呢?就好像小六儿一样,其实还有许多和他一样年龄的孩子,他们可能都是捡煤,按理来说,他们都可称之为‘贫苦子弟’,可有的贫苦子弟,只想着攒点钱,交给爹娘。有的想攒点钱读书,有的想发了薪俸一定要犒劳自己……”
“所以孙臣才想到,他们每一个人的期望不一样,你若是用一种方法去满足他们,最后可能只会让大家都得不到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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