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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只知道,先生待我最严厉,但也最疼我。先生总能有法子让我把那些讨厌的书记得牢牢的,也会在我落下错处时,一声不响地为我担着责罚。从前我只盼着能快点长大,能快点抓住些实实在在的权势,能让先生安享富贵,能换我护着先生……”
“这段日子,突然见识了先生诸多深藏不露之处,我应该气先生瞒着我,可我又忍不住高兴……先生这样大的本事,又得父皇信重,不去朝堂上为自己搏前程,却将那么多宝贵的年月与心力用在我的身上,必是对我寄以厚望。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先生失望。”
拉开足够远了,眼前又被一浪浪汹涌而来的水光蒙着,恍恍惚惚间,萧廷俊只看得清一道绛红的轮廓默然站在原地,清瘦而挺拔,熟悉又陌生。
“今日先生走后,父皇让我陪西凉世子喝酒,不是什么难事,可我坐都坐不住。我心里一直悬着,先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冷不防地受了这么大委屈,会多难过?我怕先生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受不住,要伤身,我还怕先生误会我一心入朝忘恩负义,宫宴不散我就寻了由头赶来找先生——”
彼时的急切与忐忑,如今道来,都像笑话,“哪知道,这是先生慎重权衡的选择。”
萧廷俊一字一声地品咂了一遍这句话,呵地干笑出声。
“是我太瞧得起自己,我竟从没想过,先生志存高远,我这金尊玉贵的嫡长皇子,也不过是先生的诸多选项之中的一个罢了。先生运筹帷幄,步步为营,一切都如先生所愿,先生已高兴得什么伤病都好全了吧!”
常日里出口成章的人一言不发地听到这会儿,又沉默良久,直待到四壁间静得只剩茶炉上茶汤滚沸的细响了,才微微颔首,徐徐开口。
“殿下恕罪。”
只此一声,再无其他。
“好。”
萧廷俊牙关一绷,坚实的胸膛深深起伏,“既然这是先生……不,既然这是庄大人的选择,那我成全了庄大人就是。”
硬邦邦一句话落地,萧廷俊大步上前,手中攥了半晌的那页书单伴着沙沙几声大响撕了个粉碎,扬手一挥。
碎骸如满枝死去的花瓣,在二人间纷纷散落。
“今后,我的事,不劳庄大人费心了。”
少年人冷然撂下这话,脚下却不动,只隔着片片飞白定定看着对面的人。
自小看着长大的人,便是有再多隔阻,庄和初也一望便知,那片被怒气拱动得起起伏伏的胸膛下还存着最后一丝盼头,在等着他“幡然悔悟”,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只要他说句软话,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甚至一笔勾销。
“是。”
庄和初语声温软,却毫无转圜,“来日方长,殿下善自珍重。”
*
千钟洗漱更衣过,又吃了晚饭,夜已浓沉,也没见庄和初回内院来。
唤人问了才知道,大皇子早已经走了,走的时候不知怎的,鲜见地摆足了皇子架子,连姜管家都险些招架不住。
还能是怎的?
必定是跟庄和初闹了大脾气,翻了脸。
但祸根究竟起在哪一桩,千钟估摸不好,也不敢多问这些无关之人。
问明了庄和初还在十七楼,千钟又寻了姜浓来,还是不打听萧廷俊的事,只若无其事地问起庄和初夜里服的药,得知正在煎着,便又等了等,待药煎好,才带了药碗往十七楼去。
才一进十七楼的院子,就看见了那人。
院里石桌旁掌了灯,庄和初在灯下坐着,石桌上满满当当也整整齐齐地堆着些文稿似的东西,从进院的方向望去,足足掩了半个身去。
千钟走近些,视野前的遮挡渐渐挪转,这才看清,庄和初身旁还摆着一只炭炉和一只铜盆,每从桌上拿起一页文稿看过,转手便自炭炉上引燃,转丢进铜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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